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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不太认同“老师是园丁”这种说法,认为夸大了老师、学校和教育的作用,学生不是可以随便修剪的植物,成长中有他的自立自主性。不敢说育苗成树,但又不是看苗成树,毕竟我不是旁观者;伴苗成树,也许是合适的定位和心态。

要不了几次上课下课的铃声,莘莘学子就自然地分了类,上课习惯于坐在教室前几排的似乎更得阳光雨露,一片闪闪有灵气的目光;而后排天宇中的星座,有时也光亮隐现。在寒来暑往的陪伴中,幼苗逐渐有了树形;当他们到更为开阔的天地中去舒展枝叶时,昔时年轮自然或深或浅留在记忆中。

最早接触艺文学院学生,是2009年下半年开始的2010届毕业生的论文指导。初来云艺的我并没有带过他们的课,三名女生在麻园老校区四号楼的办公室里一排坐开,听我拿着她们的论文初稿传道。我语速很快而声调不高,语言组织得又过于书面,过后担心她们能否听下几句。后来论文改稿交来,一女生竟然全盘记下,所讲内容全体现在文中,包括一处我随口提及的游离选题的衍文。

记得那位清秀的2007级男生,规矩而腼腆,课上我说他的开题报告部分内容发在晚报上很合适,而离论文要求较远,他笑得羞涩,然后改得辛苦;另有一神似孔雀的女生,每次课上都十分认真,听课、做笔记从无懈怠。待到拍了毕业照离开,几次在网上相遇,听着他们讲述社会上遭遇的种种乖谬,心下叹息,也只能以空洞的言辞安慰。他们说跟老师倾诉过后心里舒畅多了,耽误老师时间了,我只遗憾无力给予实在的帮扶。甚至有女生讲起在职场遇到的不良骚扰,每当此时,都不禁为这个时代环围幼林的污浊空气而愤慨。

还有一各方面均佳之男生,毕业后某次网上遇见交谈时,提出希望我能为其介绍女友。一时颇感意外,问这样的事儿怎么会想到我,我并非交游广阔能胜任月老职者。他说,谢老师觉得合适的人,肯定合适。他何以有了这样的印象?是我在课上于诸般人事评头论足给了他们知人论世的错觉吗?

到带2008级世界文化史课,已能放松发挥。舌耕者都有这样的体会,即便你备课再精心,对你所讲内容能完全心理神会者,始终只有一小批学生。该级有一男生便属于这难得的一小批。讲古希腊文化繁荣的背景,阐述“公民”概念,将之与臣民、人民、群众比较,此时他脸上掠过的触电的表情说明,头脑启蒙了。后来就当代国际关系做小讨论,他站起谈中美纠纷,“第一岛链”、“第二岛链”、“包围圈”之类招之即来。我讶异曰:“你这怎么一股《环球时报》的气味?”他兴致高昂,连连说:“对对,我天天看《环球时报》!”第二天上课不久,我即向他提问,问毕答毕,我语气凝重地说:“昨天听说你天天看《环球时报》,我一夜没睡好。”顿时哄堂大笑。我憋着笑继续深沉地说:“我在思考,该怎么挽救你。”满堂大笑声中,我忍俊不禁,加入了狂笑的行列。

也许这番提醒起了作用,他从此再未多理会胡锡进们的胡扯,而集中精力走向了唐代的丝路花雨中。毕业跨专业考研,一考而中,成为某校历史系唐史专业研究生。

这一级还有一男生,曾用网名“卷毛怪兽”。该怪兽特立独行、想法奇崛,在这个思想空气并不浓郁的地方,这样的学生让为师者欢喜。每次于校园遇见,多有长时间的对谈。某次中午,我们站立于路边一谈就是一个多小时,一群女生去食堂吃饭时见到我们在谈,吃完饭回来还见我们仍在站而论道,纷纷说道:“你不要让老师太辛苦了。”其实,这不是老师在提点,而是朋友在对话,何尝不是享受?

今年夏天举办于英伦的那场盛会开幕时,他已毕业供职于媒体。一片浓郁的“体育爱国主义”氛围中,他在微博上一通炮轰后大书:谁再扯这个,黑立决!我立即转发并加批语:这是我今年毕业的门生,大家看得我真传没有?不多时,《散文》月刊主编汪惠仁先生留言曰:这样的年轻人是中国的希望!

该级该班另有一男生,说话吐词极为缓慢,似乎每句话都在深思熟虑,其选题为电视“禁娱令”影响的毕业论文由我指导。实话说,文章初稿结构凌乱、乏善可陈,但结尾所引用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的论断让人眼前一亮。结果答辩时,这一段因“偏激”而被要求修改。他的同乡、即那位卷毛怪兽立即将QQ签名改为:“同学,你太偏激了。”既似语重心长,又似幸灾乐祸,反讽尽在其中。

2011年的上半年,在教室的左前方,总是坐着几位认真的女生。其中一位身材不高,学习极其刻苦,后来她的毕业论文开题报告就写了5000多字,别人最薄弱的文献综述环节,她搜集、梳理得细致入微;其同桌则身材高挑有如模特,学习却无半分浮华,毕业时说“四年大学,收获满囊”,这样的充实欣慰很快传递给了老师,没有比这更好的报偿了。

遭遇学生的顽皮也是乐事。曾有一学生,将我在课间坐着休息时手搭在脚背上的模样偷拍下来传上微博,顿时大家纷纷围观“人民教师抠脚丫”。我发现后反击道:“鞋还穿着呢,怎么抠脚丫?这是哪个小禽兽干的?”随后看到一微博账号“弱弱”地说:“小禽兽?呃,老师,我担不起这么犀利的称呼……”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艺文学院走过的十年,于树木已到苍翠蓊郁之时,于树人还只是开端。有幸伴苗成树,却不能提供更多的滋养,心下愧之。即便这篇小文,也远未言尽长在记忆中的株株苗木。唯愿你们吸天地日月之精华,来日树大根深,以做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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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轶群

谢轶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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