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在花城出版社与云南大学云南文学研究所联合举办的相关研讨会上的发言整理稿）

清新质朴的心灵笔记与乡土画面

——读蒋贵友《灵性的天空》

谢轶群

蒋贵友先生是我的学长，当我来到云大就读的时候，他已经从云大毕业18年了。阅读蒋学长的这部散文与摄影作品集《灵性的天空——云之南的N个玄幻瞬间》，引起了我的不少思考。

就书中文字部分而言，这是一部散文集，而第一章“一个古代皇帝的彩云之梦”能叫做散文吗？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疑问，与其说是散文，不如说是历史小说。这就让人想起散文的文体问题。小说，诗歌，剧本，散文，这是通行的文学四大体裁，按此标准，蒋先生的这一章作品显然不是散文；而按照中国传统上的文体划分，即韵文和散文，它显然又属于散文。从后一种划分方式来确定散文的范围，内容很宽泛，好处是便于作者的随心发挥，坏处是过于随意，没有艺术创造上的自觉的话，容易偏离文学内核。总之，散文是个易学难工的文体，因为它形式自由，不拘技法，因此以艰深文浅陋、以繁复掩空洞在散文中是做不到的，作者的个人心性气质、文化素养等都比较直接地呈现在文中。爱好散文、经常从事散文写作的人，一般都是真诚的人。

《灵性的天空》总体上是一部文学品质相当优良的散文集。它是乡土散文，从自然风光、人物民俗到整体氛围，流溢着浓郁的乡土气息；它是历史散文，除了用一章来叙述云南历史，有意识地用文学来为云南写史外，还在不少篇什中用细节隐约透露出历史信息，比如《乡村课堂》中的“开展忆苦思甜活动”、“举行批林批孔讨论“、“通报毛主席逝世”等文字，声色不动而逼真细致地表现出了那个时代的压抑和险恶，以致在远离政治中心的边地的小孩心中和农妇的生活里都投下了浓浓的阴影；它又是文化散文，一篇篇读下来，在作者对历史、社会、日常生活的描摹中，让人领略到了不同于豪阔燕赵、不同于文秀江南、也不同于粗犷西北的独特的云南文化，用书名副标题来说，是玄妙而奇幻的。

乡土散文、历史散文、文化散文这样的分类，更多是研究的需要而不是创作的需要。文学创作者与这些学术研究上的概念的关系颇为微妙：懂得太多太深，往往消磨创造力，所以研究专家里较少优秀作家；而对文学理论和已有文学成果一无所知，完全没有理论自觉的话，作品又难有高度。在蒋贵友先生身上，这个“度”体现得是很好的。

书中散文作品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之处是作者的人文情怀和朴素清丽的文笔。书中摄影作品以“云”为核心，文字部分却多次写了蛇。冰冷、阴毒、恐怖的蛇，在作者的笔下，却流溢出一股人情味，并且这种地上阴暗处的爬行动物和高天上轻盈美丽的云朵在客观上形成一种富有意味的对照，这集中反映了作者的人文情怀，这种情怀的养料显然来自民间文化，在中国民间，蛇这种属于人类敌人的动物有时又和逝去的亲人等美好、温馨事物相联系。作者的文笔朴素而不干枯，流利而不浅浮，这固然是蒋先生深厚文字功夫的体现（他是资深记者），更是作者深度情感的投注。一提深度，我们往往想到思想深度，但在文学中，情感深度是更重要的，因为文学作品毕竟不是思想学术著作。因为作者对云南这块土地、对自己的家乡爱得深沉，形诸文字，才会有这样的文风。

蒋贵友先生是散文家，也是摄影家；《灵性的天空》这本书既是散文集，也是摄影作品集。文字和图片是各有短长的，像表现云彩，我觉得文字显然不如图片，蒋先生历年拍摄的这些多姿多彩、形态各异、韵味丰富的云，单纯用文字能达到这样的表现效果吗？

文与图的搭配是个不容易的事情。做得好，文阐释图、图补充文；做得不好，不是文对图做了过度阐释，就是图无法传达文的内涵。这方面，《灵性的天空》中有的地方做得很好，比如《春天的野菜》部分，鸟窝和老宅的照片与文字内容浑然一体、相得益彰，增强了氛围，拓展了内涵；有一些书页就存在文图分离、没有形成有机艺术整体的问题了，比如《双蛇记》。也许作者太喜爱这些摄影作品，展示时没有过多考虑与文字的关系。文字和图片是两个场，关联不大的话，就在读者脑海里形成两个兴奋区，这就影响阅读和审美状态了。

最后想提一点意见：这本集子写（摄）了古代的云南、乡村的云南，却少了现代的、城市的云南。云，固然是乡村象征，但同样是城市风物，书中摄影作品也有几幅表现的是高层建筑上的云、电线上的云，但整体上显然对现代场景、城市风味观照不多。我很理解作者，我和蒋学长一样，也有童年乡村生活经历，那段生活也基本奠定了一生的审美取向，对乡村情调、农业文明有更多的好感；但是，像宋家宏教授在《审美意识与居住环境的分离》一文所论述的：“数千年农耕时代积淀下来的审美意识通过无数的名篇佳作代代相传，而近百年中国都市文明的发展却缺少对它的审美感悟。” 针对审美取向没有随时代发展而发展的情况，他说：“都市中人们的居住环境在不断改变，可是审美意识却没有得到相应的累积……如果内心没有建立都市的审美意识，我们的心理就不和谐，也就不会真正地爱自己生活的环境，它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棵树、每一株草，以至自己生活的楼道。”

云南虽然整体上还处在前工业社会，但云南一样有城市，一样有现代质素，我们的生活早不是乡土环境。因此，在《灵性的天空》这个乡土文本之外，我希望看到在蒋先生的笔下和镜头中，云南的云能焕发出在工商业社会环境中的新的、独特的魅力。